/晏榕
中国当代汉语诗歌的重要代表，理论家、翻译家，文学博士，现为杭州师范大学教授，研究生导师。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坚持严肃的独立写作，作品余首，其中长诗30余首，代表作有《欢宴：晏榕诗选-》、《抽屉诗稿》、《汉字》、《东风破》等，有诗选集、理论专著及译著多部问世，被称为“为中国当代诗歌赢得了尊严的诗人”。在《外国文学评论》、《文艺理论研究》、《外国文学研究》、《外国文学》、《诗探索》等刊物发表专论多篇，近著有《诗的复活：诗意现实的现代构成与新诗学》等。现居杭州。
编者按
北回归线诗人群不仅努力进行汉语诗歌先锋性写作，并不时著述有诗本体内部的诗学探究，更在对西方的古典和现代诗歌的汉译上令人瞩目。
此“诗与思”栏目第15期，推出诗人、理论家、翻译家晏榕教授写的《异质的梦歌：隐语世界里的悲欢“碎片”——论约翰·贝里曼的诗歌艺术》一文。本文系国内首篇系统讨论贝里曼诗歌艺术的重要论文，认为贝里曼的诗歌发现了现实与诗艺上的双重异质性，并通过反抒情的多面主体、戏剧性的隐语风格和碎片化艺术三个方面展现于具体文本中；贝里曼的创作实践了一种全新的现代诗歌语言及朝向多元化综合性写作的探索努力，从而为美国诗歌从现代向后现代诗风的转向提供了富有意味的经典文本。
异质的梦歌：
隐语世界里的悲欢“碎片”
——论约翰·贝里曼的诗歌艺术
晏榕/文
约翰·贝里曼（JohnBerryman）是美国“自白派”的主力诗人之一，也是一位在国际诗坛享有盛誉的20世纪重要诗人，他的长达首的鸿篇巨制《梦歌》(TheDreamSongs)以其情感上的大爱大悲、风格上的变幻多元、技艺上的美妙绝伦已成为现代诗歌史上不可多得的经典之作。作为“中间代”[1]的重要一员，贝里曼的创作为从现代到后现代转型期的美国诗歌做出了突出的贡献，也对时至今日的美国后现代诗坛产生了深远影响。但是，客观地说，长期以来，对于这位极其重要的诗人，我国文学研究界的 （第20节）
我们发现，“我”的固有属性开始被迫演化，从对“自我”的内倾式的和封闭式的构成性衍变为对“自我”的反向的和不断否定的反构成性。这里，不是“自我”的出现，而是“自我的退出”，成为了贝里曼的美学原则。而且，“退出”的“自我”仍然无法拥有一个完整和清晰的面目。在这节诗中，这个“我”虽然仍保持着“猛冲突击”的挣扎力和对主体的完整性的“死而复生”奢望，但是他并不确切地清楚希望在哪里，他不清楚以自己的“肌肉与骨头”所换来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事物。尽管他做好了“凌乱地离开”的准备，但却以一种既绝望又自嘲的口吻承认——“我绝对绝对不行了”，承认只有在经历了困境的“湮灭”后“我”才可能是真正的“我”。
贝里曼及其诗歌的异质性主体在《梦歌》那里被发挥到了极致。而一个主要的原因恰恰是贝里曼有意无意混淆了其本人的主体人格与《梦歌》中的主角人物亨利的主体人格的界限。不管怎样我们在贝里曼和亨利的身上所发现的，不仅仅是现实生活和文本世界中两个主人公的相似之处，而且是朝向完全趋同的某种同一性存在的必然要求。
“对《梦歌》的许多批评性论述都有这样一个企图，就是决定实际上亨利在多大程度上是贝里曼自己的伪装版。贝里曼试图劝阻这样的诗人传记式的阅读，……这种否认在外表评判上是较难接受的，然而，决定性的证据表明亨利和贝里曼在极大程度上是一体的，而且是相同的。”(Beach,Christopher:-65.)
此诗名为《梦歌》，但它的实质却是对惠特曼式的自我抒情风格以及作为整体的英诗抒情传统的揶揄和反讽。《梦歌》中的自我与惠式的完全不同，后者一个是强大的完整主体（我们可以联想到《自我之歌》等作品），而前者却是扭曲的和分裂的“非主体”。而且，在这一点上，我们发现贝里曼的“自我”与自白派的其他诗人的强力自我也是有区别的。比如洛威尔总是以一个较为完整和强势的自我不懈地进行着内部世界的自我展露和对外部世界的主体投射（对社会人生的主体性参与在洛威尔的后期创作中愈为显著），而贝里曼的自我严格来说自始至终都不是一个相对完整、健全和拥有主体投射力的自我，确切地说，他的自我只是一个“准自我”，趋于一种纠结、分裂、虚幻可疑和似是而非的状况。在某种程度上，这个自我注定要不断地进行着艰难的自我修复和自我认证，当然随之亦不断承受着接踵而来的修复的失败和认证的失望，我们来看其中较为典型的一首：
Henry’speltwasputonsundrywalls
whereitdidmuchresembleHenryand
thempersonswasdelighted.
Especiallyhislongglowingtail
byallthemwasadmired,andvisitors.
Theywhistled:thisisit!
Goldenwhilstyourfrozendaiquiris
whiratmidnight,gleamsonyouhisfur
silkyblack.
Missionac （第17节）
这段诗完全以模仿安的口吻开头，四季轮回、顽皮孩童、枯萎的心，也都是传统诗歌最常见的意象与主题，但那“老练世故的心”竟“连神也不情愿为他帮忙”，“所有其他的事物脏得就像一件衬衫”，诗意一下子突降到了繁杂无奈的尘世现实——西蒙和主管的反差，生活（“镇子”）在死气沉沉（“灰白”）中寻找夹缝（“马路”），“我”的“耐性不够”以至“造反”，都说明了春天和孩童在沉重压抑的现实面前的无力存在。最后，“我”只能以完全的（或者说是一种逃离主义的）抗拒态度，对现代和现实，也对自我进行“造反”，而造反的方式和结果却是退回到蛮荒幽远的“森林”，独自坚守着与现实遥远相隔的孤苦灵魂。与安的个人性抒怀相比，贝里曼的这种更为内在化的个人隐语风格更为完好地表达了其内心深处的痛楚、矛盾，以及几乎可以视为是小秘密的自我慰藉，当然，更多留在作者和读者心底里的却只能是虚无的失落感。琳达·哈琴说，“后现代主义大多数充满矛盾的文本，就它们与相关风格的各种传统和惯例的互文性关系而言，都是一种特定的戏仿。……在某种意义上，戏仿是一种完美的后现代形式，因为它悖论性地既与戏仿对象融合，又挑战戏仿对象。”()贝里曼的诗极为形象地演绎了这一点。
贝里曼隐语风格的另一个表现是他的诗感力度不是直接体现在词语本身上，而是体现在词语的氛围上，或者词与词之间的关系上，这导致了一种新的语言的诞生。这种看上去往往模棱两可、游移不定的语言却能够恰切地表达那种混合了隐隐悲痛和自嘲式的插科打诨的异质性情感。“即使它的方式和它的特定用途变得可疑时，这种特别的联合体（它把某类大众口语——很多是黑人笑话——与公开呈现的故意的叙述混乱、故意的拐弯抹角结合起来）也保持了让人兴奋的效果。”(Toynbee,Philip:)在《梦歌》中这样的异质性风格比比皆是，我们仅以第14首为例：
Life,friends,isboring.Wemustnotsayso.
Afterall,theskyflashes,thegreatseayearns,
Weourselvesflashandyearn,
Andmoreovermymothertoldmeasaboy
(repeatingly)“Evertoconfessyou’rebored
meansyouhaveno
InnerResources.”IconcludenowIhaveno
Innerresources,becauseIamheavybored.
Peoplesboreme,
Literatureboresme,especiallygreatliterature,
Henryboresme,withhisplightsgripes
AsbadasAchilles,
Wholovespeopleandvaliantart,whichbores
me.
Andthetranquilhills,gin,looklikeadrag
Andsomehowadog
Hastakenitselfitstailconsiderablyaway
Intomountainsorseaandsky,leaving
Behind:me,wag.
生活，朋友，是让人厌烦的。我们可不能这样
说。
毕竟，天空在闪烁光芒，巨大的海在渴望着，
我们自己也在闪烁，也在渴望，
而且当我还是个孩子时妈妈对我说
（说了又说）“一旦承认你觉得烦
就意味着你没有
内在才智。”现在我得出结论，我没有
内在才智，因为我厌透了。
人们在烦我，
文学在烦我，尤其是伟大的文学，
亨利在烦我，以他的困苦和牢骚，
坏得就像阿喀琉斯，
那人热爱平民和勇敢的艺术，它们都让我烦。
而那宁静的小山，和杜松子酒，看上去就像是累
赘
而不知怎么一只狗
明显地把它自己以及它的尾巴弄走了
弄到了山脉，或者大海，以及天空里，在身后
丢下了：我，摆尾小丑。
这里，“生活”、“朋友”这些原本应当让人充满热情和亲切感的词，以及闪烁着理想主义光芒的“天空”、充满梦想的“大海”，还有同样也在“闪烁”和“渴望”着的“我们自己”，全都直接与一个“烦”字紧紧联结在一起，造成了强烈的异质性审美张力。不仅如此，就连传统上代表着最可信赖之启蒙教育的妈妈对孩子“说了又说”的谆谆教导和最为经典的励志信条，也都被认定“没有内在才智”的“我”所放弃。而且就连作为几乎是唯一的自我拯救手段的文学、“尤其是伟大的文学”，以及贝里曼的精神化身“亨利”，还有被黑格尔认为是代表着人类的高贵人格的“热爱平民和勇敢的艺术”的阿喀琉斯（在诗中竟成了“坏”人的代表），也成为烦我的主因和令我烦透的事物。“宁静的小山”（自然）和美味可口的“杜松子酒”（生活、友谊）成了“累赘”，具有超强辨识力的狗竟把它自己弄丢了……在诗的最后更是大胆使用了突降修辞，真正遗失了整个世界也被世界所抛弃的，就是这个如同可怜小狗的诗人自己。在这首诗里，贝里曼的异质性表达非常集中，而且一次比一次强烈，对梦想和崇高加以怀疑和反讽，对生活的意义和自我的存在加以无情解构和自嘲，几乎以一种自残自虐的方式挑战了诗写极限，从而在词与词之间创造出极具震撼力的异质气氛，在从——大到现实本相小到词语张力的——戏剧性的意义的遗失和分辨的连续行为中，逐步构建了一个光怪陆离而又逼真动人的隐语世界。
三、异质的诗意：高度个人性的碎片化艺术正如对自白派其他诗人的印象一样，人们似乎有理由想像贝里曼的诗歌也应该是以强烈的主体自白为特色的，但实际上，贝里曼的“自白”与其他自白派诗人（后期的洛威尔可以大体除外）的“自白”却迥然有异。这主要是由于贝里曼诗歌的异质性特点决定的。由于贝里曼所经受的非同一般的情感伤痛和对生命意义的怀疑态度，他眼里的生活、现实、生命的片断往往以不完整的碎片的形式呈现出来。不仅抒情（或反抒情）主体以一种扭曲、断裂的碎片化形式存在，文体风格和诗写语言也都体现了异质的碎片化。而且碎片化不仅仅是贝里曼的一个生命态度，更是他的一个基本的诗学态度，甚至具体为了一种写作技巧。贝里曼所审视的对象往往不是存在于一个特定的生活背景中，而是存在于更具延伸性、更广阔也更内在化的诗意时空中。碎片化使他的写作对象既超越了具体而有限的时间和空间，也超越了具体而有限的主体（正如前文所述，其主体人格具有一种非主体性）情感。这种碎片化的艺术特性决定了贝里曼诗歌比之那些直抒胸臆的作品（哪怕是以现代诗学手段“自白”式地直抒胸臆）承载了更为丰富的异质性诗意。
如我在本文第一节中所分析的那样，贝里曼及其诗作中的抒情主体总是以分裂和多面的状态存在的，这在诗写层面也体现了对主体人格所做的碎片化处理。虽然贝里曼自己并不愿意承认其诗作中的享利就是他本人之写照的说法，但通过亨利这一人物的“自由自在”的人格变形，贝里曼有效地（至少是便利地）实现了在他自己的“皮囊”里的进进出出，而作为观众的读者们则指着他的（亨利的）挂在墙上的尾巴兴奋地赞赏——“这就是他！”虽然贝里曼更愿意把诗的主人公看作是一个“无名的朋友”，但由于亨利的异质性人格在作品中的完好表现，以及贝里曼自身人格在作品中以令人惊叹的多种方式的成功迁移，使得无论是亨利还是贝里曼都充分担当和演绎了“无名朋友”的角色作用，由此我们可以认定，在诗歌中（由于贝里曼完全以诗歌现实代替了世俗现实，这里我们也可以同时说是在现实生活中）贝里曼和亨利已经完全同化为一体了。这一点也正符合批评家们的看法——
“记住这个事实，被计入诗中的是它的活性，不是它的主题主旨（除非这产生了一个情感和意识的文本，从而构成了心理上的压力），……‘亨利’是贝里曼的不得已的进行自我反照的主人公，在镜中看到的分裂和扭曲的映像；所以，比如，那个‘无名的朋友’仍然是作品中总的自我意识的另一个转移性的碎片。”(M.L.RosenthalandSallyM.Gall:)
贝里曼的诗歌还突出体现了文体的丰富性，他惯于把中世纪的游吟体、莎士比亚体和霍普金斯的语言风格的混用，看上去支离破碎却又自成一体。如果游吟体和莎士比亚体的应用属于戏仿修辞的话，那对霍普金斯的学习则具有一种本色性风格的表达需求。和艾略特一样，贝里曼受霍普金斯影响的痕迹显而易见，后者的诗中大量使用了接近日常言语的诗歌韵律；但我认为贝里曼诗歌中更多的成份应当属于他自己的本色流露和极致发挥。在语言日常化的表象之下，《梦歌》中的文风、句法、语言其实都是碎片化的混合物，充满了反文体、反句法和反语言的特点。从语言风格来讲，以《梦歌》为代表的诗歌文本就包括了日常的、黑人的、孩童的、布鲁斯的、嬉皮士的、克里波索（Calypso）[5]的以及传统英语等等各种样式；贝里曼把它们融会贯通，以一种质朴的黑人口语气息和看似随手写来、毫无逻辑的语言直抵生活与写作的内核。在这一点上，我非常认同阿德瑞·里奇所做的论述——
“贝里曼，混用多语的人。一种新的语言正在那些使用英语的美国人的头脑中演化。贝里曼身上那些天赋的光痕告诉他，为他的主人公去尝试其所参照过的词，‘那该死的咿呀婴语’、那黑脸人的方言。没有政治立场指示他、没有对黑人特征的理性同情。因为黑脸化就是这个国家的最高方言和姿态，径直通向我们的疯狂的根源。”(-30)
就连一直被人们认为与贝里曼同属自白派并理应有着大致相同艺术风格的洛威尔也曾坦诚地说，“《七十七首梦歌》比大多数艰深的现代诗歌更为艰深，……它们给我造成误判，其文体风格却不断唤醒着我。”(72)
在具体的诗写层面，贝里曼的语言具有极强的跳跃性，在表面上语意很不连贯，但很多地方又是跨度极大的上下文互指。亨利这一人物就很有代表性，他的童真、他的成长、他的归宿，他的言谈、他的行径、他的梦想，诗中的许多物象与意象都具有跳跃互指的关联性，在一个更为庞杂的结构中实现了某种秩序感。这一点投射在亨利（贝里曼）的身上，就恰切地表达了那种在混乱不堪的生活中所艰难持有的隐晦而内在的人生诉求。当然，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单纯的语句的碎片化，这一特点在贝里曼的诗歌中则是随处可见，比如《月亮，夜和男人》（TheMoonandtheNightandtheMen）的开头：
OnthenightoftheBelgiansurrenderthemoon
rose
Late,adelayedmoon,andaviolentmoon
FortheEnglishortheAmericanbeholder;
TheFrenchbeholder.Itwasacoldnight,
Peopleputontheirwraps,thetroopswerecold
Nodoubt,despitethecalendar,nodoubt
Numbersofrefugeescoughed,andthesight
Orsoundofsomekilledothers.Acoldnight.
比利时的夜晚放弃了缓缓升起的
月亮，一个被推迟的月亮，一个粗暴的月亮
这是对英国或者美国的观看者而言的；
对法国的观看者而言。这是个寒冷的夜，
人们戴上了围巾，无疑
军队感冒了，顾不上日历，无疑
一些难民咳嗽了，其他一些被害者的景象
或者声音。一个寒冷的夜。
在这个小小的片断，许多看上去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物被集中在一起，“比利时的夜晚”、“粗暴的月亮”、“英国或者美国的观看者”、感冒的军队、咳嗽的难民、被害者……这也是一种形式上的碎片化，但我可以在这里用一句话将这些碎片重新拼图——战争、难民、疾病让生活不再完整，在被各个国家的观看者“解构”的夜晚，那原本美好的秩序（“缓缓升起的月亮”）却被放弃、被推迟，变得粗暴寒冷。有人喜欢就这些表面形式上的碎片化和意义的凌乱无序把贝里曼视为后现代主义诗人代表，其理由可以理解。但需要说明的是，碎片化作为对更完整现实和更逼真世界的参悟方式和表达策略，它的意义和价值决不只是停留在语言形式的表层，更不只是自娱自乐的文字游戏。对于严格遵从诗艺与内心的诚挚性的贝里曼来讲，其实每一个碎片自有其存在的意图。应该说，贝里曼诗歌高度个人性的碎片话语极为准确地触摸和反映了那种难于把握的现代世界里的异质性诗意，尤其当这些碎片被巧妙地用于反讽、解构、双关以及表述的故意混乱化的时候。
[1]出现于美国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的诗坛，除贝里曼外还有罗塞克、毕肖普、贾雷尔、洛威尔等，他们的创作期跨越现代文学和当代文学的分界，在诗歌作品中留下了转化演变的痕迹。
[2]这方面的著作与精论国外已有很多，如JohnHaffenden的《贝里曼的生活》，MichaelHeffernan的《约翰·贝里曼：殉道的诗学》，以及JosephWarrenBeach的《内心的神秘恐惧》等等。
[3]《他的玩具、他的梦、他的安息》是贝里曼于年最终完成的《梦歌》完整版的别名，总共包括“梦歌”首。
[4]本文中所有译文均由作者译出。
[5]克里波索（Calypso），西印度群岛及加勒比海地区的一种民间音乐，具有爵士音乐特色，节奏灵活，常常用来即兴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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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Beach,Christopher,Twentieth-CenturyAmericanPoetry,Cambridge:ThePressSyndicateoftheUniversityofCambridge,.
2.Lowell,Robert,ForJohnBerryman,HarryThomas,Ed.Berryman’sUnderstanding:ReflectionsonthePoetryofJohnBerryman,Boston:NortheasternUP,.
3.Pinsky,Robert,TheSituationofPoetry:ContemporaryPoetryandItsTraditions,Princeton:PrincetonUP,.
4.Rich,Adrienne,LivingwithHenry,HarryThomas,Ed.Berryman’sUnderstanding:ReflectionsonthePoetryofJohnBerryman,Boston:NortheasternUP,.
5.Rosenthal,M.L.andSallyM.Gall,TheModernPoeticSequence:TheGeniusofModernPoetry,NewYork,Oxford:OxfordUP,.
6.Toynbee,Philip,Berryman’sSongs,HarryThomas,Ed.Berryman’sUnderstanding:ReflectionsonthePoetryofJohnBerryman,Boston:NortheasternUP,.
7.Vendler,Helen,PartofNature,PartofUs:ModernAmericanPoet,Cambridge,MassachusettsandLondon:HarvardUP,.
8.琳达·哈琴，《后现代的理论化》，载《文学理论精粹读本》，阎嘉主编，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年.
（原载于《外国文学》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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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里曼《梦歌》（选章）
晏榕/译
约翰?贝里曼（JohnBerryman,-）,自白派诗歌的重要代表，美国当代最富创造性的诗人之一。代表性作品为两部长诗：《向布雷兹特里特夫人致敬》（）和《梦歌》（），年自杀身亡。/《梦歌》由首诗组成，每首3节，每节6行，诗行长短有致，韵脚松紧不拘。诗中的主人公亨利和艾略特创造的普鲁弗洛克一样，是20世纪美国诗歌中一个不朽的文学形象。
晏榕译贝里曼《梦歌》（选章）
1
气呼呼的亨利藏起了 白天，
难以息怒的亨利生着闷气。
我明白他的想法，——他想把事儿搞定。
这就是那个念头，他们认为
他们能搞定，这让亨利淘气发坏，远远逃离。
但他本该出现并来娓娓交谈。
全世界就像个毛绒绒的情人
真的就像曾经呆在亨利的身边。
紧接着是离去。
此后再无东西搞砸，无论是可能还是应该。
我不看亨利是如何撬开
世上一切的，他观察它们，而幸免于难。
他现在不得不说起的是那长长的
惊喟，这世间竟能承受，竟能存在。
曾经在一棵悬铃木上，我欣喜于
一切皆在树顶，于是唱起歌。
艰立于地，身披大海
而每一张床上都长出了空寂。
4
用辣椒鸡填补她紧实而美味的
身体，她瞥了我
两次。
晕厥真带劲儿，我渴望返回
而只有她丈夫及其他四人的事实
使我不会在她的小脚丫前跃起
或跌倒，也不会哭泣
“你是多年来的夜晚中最滚烫的那一个
亨利茫然的眼睛
享受着——光辉。”我（绝望地）
预付了我的冰淇淋。——她的骨头：被这喂养
女孩的世界，塞满了。
——黑头发，拉丁肤色，珠光宝气的眼睛
多么沮丧……那懒虫就在……她的筵席旁……奇怪的是
她就在那儿坐着，就在那儿？
餐厅热闹非凡。她还不如说是在火星上。
是哪儿净出问题？应该有个对抗亨利的法律。
——骨头先生：有。
5
亨利坐在酒吧里，显得古怪，
他关在那儿，从玻璃到玻璃，
与这世界和它的上帝争执不下，
他老婆是个完全的虚无，
甚至圣斯蒂芬
才能明白。
亨利坐在飞机里，欢欣愉悦。
小心翼翼的亨利什么也没大声说出
但处女是在哪儿出自云朵
于她的山脉自光中掉下，
他的思考使便袋和飞机成了水桶。
“把手册给我，小姐......”“噢好吧”。
亨利躺在网里，多么荒凉，
而得了脑炎的飞鸟在逐级攀爬；
肝肠寸断先生，新好男人，
来到农场，一块疯狂荒唐的土地；
那是新生儿指甲上的
死者的形象。
14
生活，朋友，是让人厌烦的。我们可不能这样说。
毕竟，天空在闪烁光芒，巨大的海在渴望着，
我们自己也在闪烁，也在渴望，
而且当我还是个孩子时妈妈对我说
（说了又说）“一旦承认你觉得烦
就意味着你没有
内在才智。”现在我得出结论，我没有
内在才智，因为我烦透了。
人们在烦我，
文学在烦我，尤其是伟大的文学，
亨利在烦我，以他的困苦和牢骚，
坏得就像阿喀琉斯，
那人热爱平民和勇敢的艺术，它们都让我烦。
而那宁静的小山，和杜松子酒，看上去就像是累赘
而不知怎么一只狗
明显地把它自己以及它的尾巴弄走了
弄到了山脉，或者大海，以及天空里，在身后
丢下了：我，摆尾小丑。
16
亨利的毛皮挂在了各式各样的墙上
在那儿它们极像亨利
那些人很开心。
尤其是他的长长的发亮的尾巴
全都被他们所赞赏，还有参观者们。
他们一片哗然：那就是他！
当你冰冻的鸡尾酒在午夜飕飕作响
那毛皮上的金色照耀着你
又光又黑。
任务完成了，朋友。
我那正在消失的发黄而无光的皮囊已经
干竭，静止地挂在那儿。
那在又冷又深之地捕获的梭鱼，唉，
在西尔达车站那些一无所有的
孩子们快熬到死了。
中国人的社区嗡嗡忙碌。两杯鸡尾酒
被收回到华美厅堂的角落
一杯向另一杯说了一个谎。
29
有一次，他在那儿坐下来，亨利的心事
如此沉重，如果他有一百年
或者更多，或哭泣，不眠，在他们所有的时间
亨利都不能做好。
某处小小的咳嗽，一种气味，一次钟鸣
总是在亨利的耳朵里重新开始。
还有另一件事在他心里
像座坟墓，锡耶纳人面对着一千年
将无法模糊那寂静的耻辱轮廓。糟透了，
睁开眼，他侍候着，盲目。
所有的钟声都说：为时已晚。这不是为了流泪；
思考。
但亨利从没这样，因为他认为他做了，
终结所有人并且踢她的身体
藏起崩溃的碎片，在那儿它们会被发现。
他知道：他检查了每个人，没有人失踪。
他通常，在黎明，会把他们合计出来。
没有人曾经失踪。
46
我在，外面。令人难以置信的恐慌法则。
人们正在互相吹奏和殴打对方，毫不手软。
饮料都沸腾。冰镇的
饮料都沸腾。越糟糕的任何一个感觉，他处理得
越糟糕。傻瓜挑选傻瓜。
从气息来看，在路口那并无恶意的男人说的是：“基督！”
那个词，这么口语化，影响了视力，
当他们第二天步行上班，店主们
都要去配上眼镜。
他们享受这些，还有爱与法律的外表。
这一千年吸纳并吹送着——一个，一个——嗯……
眼镜就取自它们，还有他们所看到的。
男人已承担了所有最高职位，
儿子长出鱼鳍。好运气。
我走在那柔情蜜意的葬礼上。
跟随着别人的死亡。在过去，
这就像一个可爱的他妈的记忆，
就是：做，互相交易。
76
亨利的自白
最近没什么很坏的事在我身上发生。
你对此如何解释呢？——我解释道，骨头先生，
是因为，噢，你的莫名其妙的出奇清醒。
作为男人可以得到清醒，没有女孩，没有电话，
什么不好的事会沾上骨头先生呢？
——如果，生活是一条纸巾三明治，
在一次谦虚的死亡中，我和我的父亲在一起了，
他竟敢那么久之前离开我。
在水泥门阶上的那发子弹
紧挨着一片窒息的南方的海
在一座岛上展开四肢，以我的膝盖支撑。
——你远离饥饿了，骨头先生，
我提供给你这块纸巾，现在通过我的
右脚固定好你的左脚，
肩并肩，都是些费话，
以美丽的大海，手牵手，
哼哼一下，骨头先生。
——我没看到有人到来，所以我代之以走掉。
77
破衣烂衫的亨利在这世界上羞红了脸
又是剃须又是摆动着他的杠铃，亨利讲究起来
对亨利来说，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穷人，盛大
时刻的主题，啊可是很少有人，没人是这样。
每只手里拿着他的一本书
他被剥光继续前进
——走开吧，骨头先生
——亨利厌倦了冬天，
和理发，和难受又舒适 容易毁灭而妄自尊大的
民族心智，和春天（在所谓的城市）。
亨利喜欢秋天。
他会愿意生活在一个秋天的世界
永远，不知悔改的亨利。
但是积雪和夏天让人又伤心又神往；
这些残酷而虚幻的工作，以及爱，
在亨利那么多的年岁里胡诌八侃
它是个奇迹，在每只手中
一本他自己的疯狂的书，或者所有的书，
眼睛里的古代的火，他的脑袋满了
他的心也满了，他正做准备继续前进。
又一次，朋友的死让这男人平静坐下，
内心冻结——他女儿拔得头筹——
他老婆朝他怒吼——
这似乎是万圣节前夜。
他朋友的死被判定为自杀。
这消息悬挂着一缕余波
比亨利的寒颤还长，比他的损失还长，
也比他那天写给寡妇的
那封询问“到底
遭了什么难”的信还要长。
今夜所有的灵魂都会聚集在一粒毫无希望的
尘埃上，仿佛
成群的灵魂在绝望的痛苦中升起
说他们不在乎，说他们能忍受
任何要到来的事。
我的样子和灵魂被扔了出去，且不会停止，
其中有一个灵魂没有死掉
而拒绝回家……
——那足够了，骨头先生。您交了些女士。
荣誉是烧焦的软木，这杂耍的男人，
我现在将为你唱首歌
对它的喜欢会让你的心碎裂：
他走了！而我们不知道在哪儿。当他开始
拿出手枪，随身带上，
你只是有丁点儿害怕；但整个的恐惧
却沿着海滩陪着我们，老兄。
我母亲都要吓死了。
他打算游出去，带着我，永远，
而他在发磷光的海湾是个强壮的泳者，
但他决定领着上路。
这疯狂的干劲抹净了我的童年。我把他放下来
而尽管如此四十年来我爱着他
藏匿在俄克拉何马
还有他的弟弟。叮咬着城镇的神经
任何人都如此绝望。我再说一遍：我爱他
直到我摔倒昏迷。
所有头发在大西洋上空闪烁，
亨利的女孩不见了。她会发现巴黎是个甜蜜之地
多少次，他做到了。
而今她就在那儿，离开了昨天。我举起
她表姐的手，所有的清白无辜都爬到了塔上。
如果可以，她的表姐就更漂亮些好了
世界各地的分数都被上交，
而那并非一个完全阴暗的思想。
六月，上帝助人，当我们战斗的景象
被清除。有一天当我脱下我的袜子
皮肤也会随它而去
我甘洒热血，在地板上使人畏惧
流动的血让我想起我的爱。
色狼们进进出出
带着幽魂，但够吓人了
我梦想着爱人的头发，她所有的门牙都是假的
正如我那“反希望”。
雷声和它们大大争吵的缺陷
让他的笔自卑。他不可能思索。
他把自己从中取出，
错误的正确的，超越幸运超越道德，
在没意思的盛怒的小树林里，它隐隐作痛痛
臭名昭著，不像老狗屎。
它差不多个把钟头就失去了功力，
我们的嫩芽。当 培养好我的妇人们，我想
现在她们将具有专业资格：
她们成了专业人士，婚姻立马就变馊了
因为她们无法与亨利竞争，而亨利想让她们
明白这一点。治安官咳嗽着。
婚后生活乃一条船
永远貌合神离，带着舱底的陈旧。
那儿尚未摆脱
锣鼓和闪电，它们挤满了我归来的喉咙，
我总是在游行时哭泣：我知道我会失败：
亨利溜达回舞台，坐下。
我不知道一只该死的蝴蝶来自另一只
我对星辰的无知令人敬畏
对于犬科，或者蕨类，也一样
除了在我房子周围它们一个毁掉了另一个
当估摸着我真正的无知，老兄，
我嘟囔起“许多报应”——
下一次将会是大自然，或者梭罗
这一次是波德莱尔如果某人拥有那手艺
甚至那些，哎，在神秘的
身体冲动下的难题，或者坡[1]
它以运气，反抗，以及那个杀手，使我受挫茫然
噢，我正式精心挑选了你
但我也爱那不加修饰的，那漫无目的的，
那发了疯的，我有时不能分辨它们
当我们崩溃破碎，你会让我听见吗？
那感情好，那是个通往福分的折衷方案
你说，你会顶嘴吗？说真心话
我希望去死，但不是今年。
标记偏斜，无花之物，白天的事几乎已完成，
我站在父亲的坟墓上大发脾气，
通常，通常在
我向一个人做了这可怕的朝圣之前
而他不能探访我，他把书页
撕碎：我回击的更多，
我吐向这烦人的银行家的坟墓
他把心脏投向了佛罗里达的黎明
哦，嗨，唉呀，唉
当冷漠来临，我呻吟又咆哮
我愿意摸爬滚打，直到我彻底完蛋，
滚到草丛里
而那小匣子被劈开了呵呵，正好来看看
他是怎么猜想的，这让我们如此难求
我们将撕裂
这腐朽的寿衣呵呵，然后亨利
又一次举起斧子，他的最后一招儿
把它打回原形。
[1]在此指爱伦·坡（EdgarAllanPoe，－），美国十九世纪诗人和小说家，他的许多作品都充满了神秘主义倾向，具有现代主义萌发时期的气息。
（原载于《外国文学》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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